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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見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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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見愁

狄錚說完,還輕輕眨下眼睫,清鑒一臉不可思議,這人理直氣壯地讓她一個小姑娘馱著他,可真是臉皮厚如城墻。

可是如今逼到這份上,她又不能不騎。

驢沒有蹬子,走得又慢。她很是替那根銀鞭委屈,想那銀鞭從前威風赫赫,指揮的都是品種極佳的良馬,如今卻要和她一樣虎落平原,跟一頭倔驢較勁。

暮色四合,二人出了門。

西北風刮得更緊了,木門猛地被吹開,仿佛下一瞬就要四分五裂,散成一地木屑。

清鑒好心提醒:“你不關家門嗎?”

“算了,屋裏又沒什麽值錢的東西,再說,若是路過的人進去避避風雪,我也算是功德一件。”

清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,她夾緊驢肚,催促著‘大長臉’嘚嘚往山上走去。

彤雲低鎖,疏林冷落,是要降雪的預兆。

狄錚的心情似乎格外好,一腿支起,一手搭在酒壇上,還低聲哼著山歌。

不多一會兒,臉上便時而有冰涼的觸感。清鑒擡頭望向夜空,果然簌簌落下了雪。

山峰只剩下了模糊不清的輪廓,清鑒再次想起了這座山上時常有山匪出沒的傳言。

清鑒一顆心跳得飛快,只希望趕緊離開,頭也不敢回。雖說她出身將門,三四個人也近不了身,但成群結夥的山匪來了,她畢竟是個女子,後面還有個‘手腳殘廢’的怪人,能怎麽辦?

樹影幢幢,更顯陰森恐怖,清鑒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。

寂靜中前方突然出現一個聲音,清鑒根本沒防備山林中會沖出什麽東西來,猛地一拉韁繩,長毛驢揚蹄抖摟下簌簌白雪,才嗷嗷地堪堪停住。

清鑒被嚇了一大跳,定睛去瞧,卻是只白狐。

白狐看了他們一眼,跑到路另一邊,鉆到樹林裏不見了。

原來不是土匪,清鑒的心落下一半,卻也氣惱道:“也不看人就突然沖出來?知不知道多危險!”

旁邊就是懸崖,若是韁繩未勒住,她差點就要沖下山澗。

狄錚在身後悠悠開口,“在這山中,都是人讓動物的。”

清鑒沒說話,心裏卻想,也是,估計山林中的動物自由自在,平日也不會有人來打攪。

四周再次一片寂靜,狄錚又開口道:“你的馬術好得很,從小練的吧。”

清鑒聽人誇獎,心情放松了一些,道:“那是!

狄錚也不糾纏,轉移了話題:“聽說有一夥劫匪專門晚上出來,被他們抓到的活物,不管是人還是動物,不管窮還是富,都不會活著走出這片林子。”

清鑒覺得他呼出的熱氣噴在自己耳邊,然而很快變成涼氣,連著那語氣都冷颼颼的,不覺有些毛骨悚然,轉頭看了他一眼,男人已經開了一壇酒,抱著酒壇目視前方,兀自說道:“不過,他們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出來的。我看,今晚一定不會出來!”

話音剛落,前方五十步處亮起幾盞火把,一下子照亮了驢蹄下的碎石子路。

周圍的火把越亮越多,把二人一騎團團圍住,當中一人喝道:“好大的膽子,出門也不翻翻黃歷,敢進入爺爺我的地盤,明年的今日,就是你二人的周年。”

得,又來一位‘爺爺’。

清鑒忍不住回頭看了狄錚一眼:唉,這開過光的嘴喲。

清鑒沒法子,只得下驢,好聲勸慰道:“這位大爺,若是能放我們過去,我的未……”她這時候還記著不能在男人面前提‘未婚夫’三個字,於是改口道:“若是放我們過去,我的家人一定會給你們好多好多錢的。”

來人一聽她不會說黑話,又是這麽副好說話的樣兒,更加得瑟。

為首一人面龐黝黑,又是一身黑衣,在黑夜中幾乎都快看不出人形,他一咧嘴,只有兩排白牙甚是顯眼。

“錢?老子現在就要錢。把你們身上值錢的都拿出來。”

清鑒哪裏還有什麽家當,轉頭去看狄錚。

狄錚在車上站了起來,對他們道:“要錢沒有,要酒倒是有幾壇,這便請幾位喝了。”

說罷,他將壇口朝下,把酒恭恭敬敬倒在了地上。

地上原本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,一下子被酒融出一條細細水流,馥郁的酒香撲面而來。

清鑒瞪大了眼:這是在找死啊?

果不其然,來人被激怒,舉起大斧,沖著清鑒劈了下去。

清鑒自知敵不過,閉上眼等死。只是可惜,臨死前不能再見父兄和少俊哥哥一面。

想象中的痛感並未來襲,清鑒緩緩睜開眼,黑大漢舉臂懸在空中,兩眼發直,火光映照中,仿佛是看見了什麽足以令人聞風喪膽的人。

清鑒納罕,卻趁這破綻迅速退回到驢車上。再看過去,眾人臉上都是這樣恐懼的神色,大叫一聲,扔掉刀斧,風一般地逃走。

直到這時,狄錚才從後面露出腦袋,道:“謔,姑娘你太厲害了,一個人嚇跑那麽多人!”

他跳下車來,想把斧頭撿起防身,可才搬動一半,便撐不住,“當”一聲砸到了自己的腳趾。他“哎喲”起來,抱著自己的右腳單腿跳著。

清鑒撲哧一笑,道:“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,當心你的兩條腿都走不成路。”

話雖如此,清鑒卻起了疑。那些人到底是看見了什麽才嚇成那樣?

前路開始出現了岔口,來不及思索男人的身份,她需要集中精力走對路。

她知道,前面便是著名的‘鬼見愁’了。

男人說他熟知路線,便由他指引,清鑒把韁。

可是約莫過了一個時辰,清鑒覺得這路甚是熟悉,看了看左邊,樹上有一個標記性的紅色圓圈,這大概在三個岔路前就見過了。

他們竟然又轉了回來!

夜裏雖然寒涼,清鑒卻出了一身的冷汗。

男子道:“恐怕不是‘鬼見愁’,而是‘鬼打墻’了。”

“那,那怎麽辦?我們豈不是要命喪於此?”不知是不是看錯了,清鑒覺得狄錚此時倒是閑逸了下來。

“姑娘不要著急,我來之前特地請人畫了地圖,我們按地圖走就好了。”

清鑒擦了一把冷汗,長呼一口氣:不早說,嚇她一跳。

人吶,還是不要太自信的好。

雖說如此,清鑒卻又被勾起了好奇之心,問道:“這位鬼見愁的大當家的,究竟是位怎樣的人,多大年齡?”

“他爹娘不詳,生年不詳。”

“生年不詳?也就是說無人知道他今年多大年齡了嗎?”

狄錚道:“幾年之前,他曾被人砸斷了手臂,接骨的老大夫說,看骨骼他大約十五六歲,那到今年,約莫二十二三了吧。”

清鑒感嘆道:“原來竟還是位正當年的青年人。”

“你以為呢?”

“我還以為是位胡子拉碴的老頭子呢。”

驢車沿著雪路迤邐出一串痕跡,清鑒又道:“嗯?你怎麽不說話了?”

就聽身後陰陽怪氣傳來一個聲音,“算起來,這位大當家的跟你哥也差不多同齡了,你哥才是個老頭子呢。”

清鑒不服氣道:“你又說我哥……”

清鑒按他的指引緩緩駕車,道路還真的越來越寬闊。

身後男子又開口道:“聞說這鬼見愁的大當家的,最近正想找位壓寨夫人。”

“哦?那他可是要搶一位?”

“哈哈,姑娘何以覺得他會搶?”

“好人家的姑娘誰會上山當壓寨夫人啊?”

身後的聲音低沈了幾分,“為何不會?山上吃的是山珍海味,喝的是瓊漿玉液,穿的是綾羅綢緞,舒服日子不比王公貴族差。”

清鑒微微側頭,道:“可我聽人說啊,這山上的土匪生得是綠眼睛、紅頭發,血盆大口黃板牙,嚇都嚇死了,誰願意嫁給他們啊?”

“這多是人們的謠傳,土匪也是人,也都是爹生娘養,肉眼凡胎。”

“我不信,他們肯定都是虎背狼腰,豹頭環眼,一手就能把我這般小小女子捏碎的人。”

身後之人輕笑一聲,“那,你看我像山匪嗎?”

清鑒轉過頭看了他一眼,撲哧一聲笑了出來,“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人,連騎馬都不會,怎麽可能是山匪。再說,哪有山匪長得這樣俊朗的?”

狄錚不錯眼地看著她,少女星狀耳環在月光下瑩瑩閃耀。

道路如簸箕般伸展開去,不遠處有幾點燈火,錯落不一。

清鑒興奮起來,馬鞭一揚,道:“你看前面,似乎有人家。我們安全了!”

馬車越近,燈火越多,從樹林裏呼啦啦竄出許多人來,呼喝著圍住了馬車,然後,躬身下拜,齊聲道:“恭迎大當家的回寨!”

清鑒徹底懵了,僵直著脖子一點一點回頭,身後那人已然站了起來,清鑒結巴道:“你、你你真的是山匪啊?”

狄錚將酒壇一扔,翻身跳下馬車,身法輕盈飄逸,哪有半點跛腳的樣子。

他問道:“你看,我可生的是綠眼睛,紅頭發,血盆大口黃板牙?”

清鑒只恨不得立刻暈過去。

眾人看了看清鑒,又呼啦啦道:“恭迎寨主夫人!”

……什麽?

才離了狼口,又入賊窩。

完了,完了……這下子,是真的完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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